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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88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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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88 章

曲長風的字張狂, 穆時的字娟秀。

穆時剛剛學會如何握筆時,總愛在曲長風練過字的生宣上寫字塗鴉,毀掉他的作品。

後來她長大了, 懂事一些了, 很少再做這樣的事。她和曲長風的字,已經有好些年沒有出現在一起了。

如今, 穆時的字跡再度出現在曲長風的字跡後方, 她沒有毀掉任何東西,這只意味著, 她接過了曲長風的願望。

穆時瞧了一會兒掛在樹上的木牌,才收回視線, 轉身踏上一葉舟, 對賀蘭遙說道:

“我們走吧。”

賀蘭遙點點頭。

穆時馭著一葉舟,載著賀蘭遙先回了汐城的夕暮樓。

這個時間的夕暮樓沒有太多客人, 小沙彌彌燈坐在大堂裏, 他雙掌合十,垂首閉目, 正在小聲念著什麽,似乎是往生咒。

“穆仙君,賀蘭公子。”

蔚成文走過來, 說道,

“我已經將伽落寺發生之事傳遞回天機閣,天機閣很快就會通知各地的夕暮樓及正道門派。……還有,剛剛悅城的夕暮樓來信,說閣主已經動身往伽落寺了?”

穆時點了點頭, 回答道:

“他已經到伽落寺了,我見過他了。他應該再過不久就會來這裏, 你若有什麽疑問,直接問他吧,我要去藥王谷找明決。”

蔚成文應道:“好。”

雖然穆時說了祝恒會過來,但蔚成文似乎是想早點見到祝恒,直接就動身離開夕暮樓,往伽落寺的方向去了。

穆時拍了拍賀蘭遙的肩膀,說道:

“小公子,趕緊收拾你的行李去。”

賀蘭遙應了一聲,他知道穆時要去找明決處理傷勢,不敢多耽誤,立刻朝著自己住的地方走去。

穆時在彌燈旁邊的板凳上坐下,問:

“小和尚,伽落寺沒了,你之後打算怎麽辦?”

彌燈念誦往生咒的聲音停止,他睜開眼睛,看著掛在手上的念珠,說道:

“我與青璃、青鏡還在,伽落寺未亡。”

穆時沒說話。

過了片刻,彌燈說道:

“我要與青璃、青鏡會和,會先去尋大自在寺的佛友,之後正道與魔道之戰,我們不會缺席。”

“我伽落寺自建立以來,多行善事,積累福德,從未愧對此世。魔尊松宿向正道宣戰,卻從伽落寺殺起,實在惡毒。”

彌燈年紀雖小,目光卻十分堅定,

“縱然破殺戒,入十八層地獄,我也要送魔道上路。”

穆時坐在彌燈身邊,說道:

“這樣就對了,我先前還擔心你會一蹶不振,看來是白擔心了。”

彌燈沈默片刻,壓低聲音問道:

“穆仙君,你是人魔混血嗎?”

穆時側過頭看著彌燈,臉上帶著淺淡的笑意,問他:

“為什麽這麽問?”

彌燈擡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臉頰,說道:

“我親眼瞧見,穆仙君的傷,是被佛骨舍利灼燒出來的。佛骨舍利是伽落寺至寶,防鬼煞邪魔,曾不止一次對人魔混血起過反應。”

穆時仍然笑著,問:

“如果我回答是的話,你會恨我嗎?”

“不會,我很清楚這是誰的錯。”

彌燈猶豫片刻,繼續道,

“只是,穆仙君,魔道還要作亂,這世上還會死人。有很多人會恨魔道,連人魔混血也一起遷怒。你之後若身份暴露,日子恐怕不會好過。”

穆時回答道:

“沒關系,我不在乎。”

“我並不是為了拯救世人才留在正道的,所以世人如何看待我,對我而言並不重要。”

賀蘭遙背著行囊走過來了。

穆時站起身,和彌燈道別:

“小和尚,我要走了。”

彌燈也起身,雙掌合十,對穆時施禮。

穆時走出夕暮樓,召出一葉舟,載著賀蘭遙飛躍山水,飛往藥王谷的西門。

他們尚未落地,就瞧見西門門口,站著一名身著藍水調衣服的人影。那人影很熟悉,正是藥王谷如今的代理谷主明決。

穆時皺了皺眉:“他怎麽在門口?”

賀蘭遙探出頭去看著明決,說道:

“穆仙君,你瞧,明谷主手裏夾著張紙。”

穆時是個聰明人,得知明決手裏攥著張紙,很容易就想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:

“祝恒給他飛信傳書了。”

穆時操縱著一葉舟落下去。

明決皺著眉看她,臉上的表情既有擔心,也有別扭。

他之前和穆時吵過架,還沒和好,他作為長輩也是要面子的,因此做好了決定,短時間內不搭理穆時。沒想到日子還沒過幾天,祝恒就傳了一紙飛書,說穆時被佛骨舍利灼傷了。

“你這是什麽表情?”

穆時對他也沒有好臉色,

“哭喪似的,我人還沒死呢。”

本就沒消氣的明決罵道:

“你死了倒也省心了。”

賀蘭遙想讓他倆先別吵了,但是他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勸說,人家師叔侄吵架,哪有他插話的餘地?

明決閉上眼睛,嘆了口氣,先讓了步。

他朝著穆時伸出手,問道:“疼嗎?”

“區區刮骨之痛。”

穆時握住明決的手,上下晃了晃,

“和當年服毒的苦相比起來,也算不上什麽大問題。”

賀蘭遙詫異地望向穆時。

明決上了一葉舟,說道:

“靜室已準備好了,這就把佛光從你身體裏剝離出來。”

明決接管了一葉舟,他馭著飛舟,沒有去專門用來治療病患和傷患的紫藥峰,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韶輝峰。

景玉正站在靜室門外等著,一副擔憂的表情,顯然是得知了穆時受傷的事情的。

見一葉舟落下,她上前道:

“穆師妹,你……”

“景玉師姐,我們待會兒再敘舊。”

穆時下了一葉舟,拍了拍景玉的肩膀,跟著明決進了靜室。一葉舟變成了一片樹葉,在半空飄著,直追穆時而去,最後鉆進了她腰間的乾坤袋裏。

賀蘭遙和景玉站在靜室門外等著。

賀蘭遙靜靜地看著靜室關上的紙拉窗,過了許久,才問道:

“景玉仙君,被佛光灼傷是很嚴重的問題嗎?”

景玉點了點頭,給賀蘭遙講解道:

“被佛骨舍利的佛光灼傷,人魔混血是有可能會死的,以前是有這樣的先例的。穆師妹修為境界高,才沒傷及性命,但她應該也是極為痛苦的……”

“那可是伽落寺的最高至寶……”

賀蘭遙記得,先前明谷主問穆仙君疼不疼的時候,她說是刮骨之痛。

可是從伽落寺到棲桐宮、又途經汐城,趕來藥王谷的一路上,穆時沒有露出絲毫正在經受劇痛的表現,她表現得平靜極了,和平時一模一樣。

為什麽不說一聲呢?

不過,就算說了,他又能怎麽樣呢?

賀蘭遙默默地嘆了口氣,仰頭望天。

靜室之中。

穆時盤腿坐著,她吞服了明決遞給她的丹藥,閉目入定。

明決坐在她背後,點了她背上幾處穴道,讓自己的靈氣游走於她身上的經脈,將那些金色佛光一點一點地向外剝離。

這並不是個簡單的過程,那些佛光與穆時的靈力纏打在一起,且因為不敵穆時的靈力,被絞成了無數細碎的碎片,摻雜在經脈各處。想要剝離出來,是個十分細碎繁瑣的活。

如果明決不管,再過上幾日,穆時的靈力應當是能將這些佛光徹底吞沒的,但她一定也會經受非比尋常的疼痛。

光陰漸漸流逝……

夜色降臨,靜室裏點起了燈。

醫治尚未完成,但穆時已經輕松了許多,閉著眼睛吐出綿長的呼吸。

這時,外面傳來了吵鬧聲。

景玉的聲音響起:

“郁師伯!不行,穆師妹正在接受醫治,不管有什麽事都先等……”

賀蘭遙也在攔著來人:

“這位前輩,請你冷靜,醫治不容打擾——”

下一刻,靜室的門被破開。

穆時睜開眼睛,看向來人。

來人是個身著白衣,胡須、眉毛和頭發半白,長相看起來十分嚴苛的老人。他雙眼漲紅,隱約含著淚光。

這是太墟仙宗執法峰的峰主,郁冬禮。

穆時問道:“郁師伯有何事?”

“有何事?你還敢問我有何事?”

郁冬禮提著一盞已經熄滅的魂燈,肩膀都哆嗦著,

“穆時,我徒弟死了,是被你害死的——”

穆時擡起頭,疑惑道:

“我害過你徒弟?郁師伯,雖我們的關系一向不和,但我還不至於因此加害你徒弟。”

郁冬禮悲慟至極,質問道:

“若不是你害他前往伽落寺落發出家,他又怎會死在這一劫當中?”

穆時楞了下。

她這才想起來,郁冬禮有個關門弟子,名喚井回,比她大兩三歲,按太墟仙宗的輩分,她得喚對方一聲師兄。

井回向她表明心意,言辭誠懇,說自幼便喜歡她,喜歡了十幾年。哪怕身為執法弟子,被她折騰得不輕,也還是無法放下這份喜愛,所以決定認真追求她。

穆時回答得非常決絕:

——我修問心劍,也就是無情道,不談愛情。如果有朝一日談了,肯定是為了殺夫證道。

井回深受打擊,痛哭三日,終於勘破情劫,離開宗門,前往伽落寺落發出家。

郁冬禮因為這事氣得差點背過氣去。

如今,那位井回師兄的魂燈滅了,自然是連人帶魂一起死在了伽落寺中。

穆時嘆了口氣,心想:

這可真是命運弄人啊。

明決看向郁冬禮,說道:

“郁師兄,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何事,但請你先出去,有事之後再談,不要打擾治療。”

郁冬禮遲遲不肯離開。

穆時看著他,問道:

“郁師伯,你想怎麽樣?”

“還能怎麽樣?當然一命償一命!”

郁冬禮指著穆時,說道,

“你這個身上淌著魔血的孽畜,我已忍你多時了,現在也該懲治你了。明決,你也不要攔著我,若留著她,此後必有大患。”

賀蘭遙沖進靜室,攔在穆時前方:

“穆仙君對正道而言不是禍患,她……”

不等賀蘭遙說完,穆時直接起身,拉住賀蘭遙的手,將他扯到後方去。

她召出碧闕劍,說道:

“郁師伯,你一時悲慟,腦子不清醒了。你到底是為你徒弟的死來討我的命的,還是為了為正道除去隱患?你連這事都說不清楚,談什麽懲治?”

穆時臉上沒什麽表情,冷淡道:

“你忍我多時,我也忍你多時了。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,當年我師父收我為徒時,是你一口一個‘孽畜’。我看在後來你對我言談還算客氣的份上,入大乘期後也沒有去與你算賬,你反倒先找上我了?”

“井回師兄的死與我有關,但這並非我的責任和過錯。是我讓他來找我表明心意的嗎?是我摁著他的腦袋讓他退出宗門,去伽落寺出家的嗎?是我讓魔尊襲擊伽落寺的嗎?”

“郁師伯,這一切之中,究竟有多少不確定因素?你若真的要把他的死算在我頭上,並且拿這事當清算我的理由,我不止不打算認,還會還手。”

穆時握住碧闕劍,碧色劍身出鞘,她提著劍,緩步走向郁冬禮,說道:

“說起來,你怎麽不去找魔尊算賬呢?那才是真正的殺你徒弟的兇手。你知道自己不敵他,所以只能來捏我這個軟柿子?是不是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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